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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中药现代化国际化反思

中国科技信息研究所徐绍颖教授在驻英使馆工作时,曾帮助一个根本不懂中医的英国人办了一个中医诊所,从中国聘请了中医大夫,患者络绎不绝。但徐教授发现,从中国进口饮片存在种种问题。于是,1992年回国后,向科技部申请了“促进中医药出口创汇的战略与政策研究”课题。笔者有幸参加了该课题的工作。该课题提出:中医药国际化面临空前良好的机遇,也面临严峻的挑战,因此,建议国家制订“弘扬祖国传统医药学工程”。在上述课题基础上,1996年,甘师俊司长、李振吉局长等又领导进行了“中药现代化发展战略研究”课题,笔者又幸运地参与了研究。1997年,该课题提出中药现代化科技产业行动计划,并得到国家批准。从此,全国出现了中药现代化热潮,国家拨出巨资,开展了各种研究。人们希望使中医药这一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灿烂结晶发扬光大,更好地为13亿中国人民的健康服务,并走向世界,造福全人类。

从徐绍颖教授研究中医药发展战略至今,恰恰10个年头,10年来中医药现代化、国际化进展如何呢?

一、笔者的思想转变

近两年,不少人认为,中药现代化就是要弄清中药的有效成分,就是搞植物提取物,就是与国际接轨,就是得到美国FDA的认可,就是进入世界主流医药市场。甚至更有人说:“中药现代化就是要研究开发像青蒿素这样的I类新中药”。“十五期间,重点支持三五个结构清楚、药理药效明确的I类中药创新药物的临床研究”。“植物药向化学药发展是中药类产品的一大发展趋势”。“重点支持一批符合国际质量标准、疗效确切的现代中药新药品种”。“培育20个左右符合国际质量标准的现代中成药,争取有2~3个中成药正式进入国际药品主流市场”。“中药要走向世界,必须与国际接轨”。这些观点的实质,归结起来不外两点:其一,中药现代化就是要开发结构清楚、药理药效明确的I类中药;其二,中药必须与国际接轨,必须符合国际质量标准。这些观点明显是错误的,任其在社会上流传,会造成思想混乱;用以指导科研与生产,会导致中医药消亡,会使中医药如同世界另外三大传统医学一样不复存在。

1998年我们课题结束后,正式出版了《中药现代化发展战略》,笔者是执行主编。《战略》未区分中药、植物药和天然药物的概念差异,这是一大缺陷;而且提出争取有两三个中药以药品身份堂堂正正走向世界,过分强调研究中药的有效成分,过分强调分离提取,几乎完全忽略了中医药与西医药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体系。这些不够准确的提法误导了读者,也误导了有些部门的计划制定。上述一些提法明显是受《战略》这本书的影响。为此,笔者非常惭愧。

当初,笔者也曾为其中一些提法而激动,也曾在一些场合宣传过。经过深入研究,汗颜不已。作为上述两项课题参与者,今天,做一反思,谈谈笔者的思想转变。

二、中药现代化是要发展完善中药而非西化中药

中医药现代化的目的是什么?是把当代最新科学技术、手段、方法、设备融入中药研究、生产、应用中,从而发展完善中医药的一个过程,而不是要把中药西化为西药。

1.中药现代化是要得到新中药而非西药

所谓中药,系指纳入了中医药理论体系、能够按中医理论使用的药品,包括中药材、饮片和成药。青蒿素是从中药青蒿中提取出来的,但它是西药而不是中药。因为谁也没有弄清它的中药药性,它也无须辨证使用,只要是得的疟疾,谁都会用。将来弄清了其四性五味与归经,届时可以划归中药范畴,辨证使用。

西药的特点是结构清楚、药理药效明确。中药也有结构清楚者,如冰片、朱砂、生石膏,但为数甚少;即使单味中药,成分也极复杂;人参至少已被人们研究了100年,迄今其成分和作用也未真正研究清楚,但中医大夫用起来却得心应手。

如果将结构清楚、药理药效明确的I类中药当作中药现代化的标准,如果说从中药材中提取、分离、纯化出几个结构清楚的新药就是中药现代化,那么,80年前西方国家为我们培养的药学家就从已中药中提取出黄连素、麻黄素等等,我国早就实现了中药现代化!西方国家100多年前就从柳树中提取出了至今应用的水杨酸,从金鸡纳树皮中提取出了治疗疟疾的奎宁,岂非西方100年前就替我们实现了中药现代化,我们今天不过是步人家的后尘而已吗?!

今天,我国众多部门、众多行业,尤其是植化、化工、生物技术、西药等,都在大搞中药现代化,这种积极性很好,但显得有些浮躁。其实,许多同志对中医药一知半解,甚至连中医药之皮毛尚且不知,根本不了解中医药与西医药的区别,就按照西药那一套去“研究中药”,说是在搞“中药现代化”,不西化而何?

不要把植化当中药现代化。不要认为中药现代化就是搞植物化学。西方国家一个小小的植化工厂,就能分离提取百十种植物成分,难道他们是中药现代化的典范吗?迄今,全世界共研究了3000种植物,摸清了其化学成分,从中筛选出59种西药,包括我国的青蒿素。这是植物化学对西药的贡献。

不要以为成分决定一切。生石膏与锻石膏相比,仅相差6个结晶水,然而药性有天壤之别。人参与人参叶都含人参皂苷,古人却不用人参叶而用人参。今天检测仪器那么先进,茶叶和酒却不能以检测成分定优劣,而必须由品茶师、品酒师品尝。我们不能搞唯成分论,重在临床表现。

我国西药是仿制的,入世后,难以再仿制。从中药中研制西药或从中药中分离提取一些提取物,出口创汇,也是一件好事,出口创汇就应该两条腿走路。而且,植物药也有一定治疗作用,有些还可以开发成西药。但不知为什么,有些人总喜欢给这种做法戴上一顶中药现代化的帽子。

2.中药不等于植物药,也不等于天然药物

进入20世纪80年代,西方人逐渐认识到西医的局限性和西药的毒副作用,且西方国家日益感到承受不了医疗费用高涨的沉重负担,才出现了回归自然、采用天然药物的潮流。但是,中药不等于西方的植物药,也并不是天然药物。

植物药是当今西方人对西方草药的常用称谓。中药大多数也是用植物入药,但却不能称为植物药,因为中药与西方植物药差异很大。所谓中药是指纳入了中医药理论体系的药物,按照中医药理论而使用;而所谓植物药或说草药,则是尚未纳入任何医药学体系的药物,仅凭一定的经验而使用。中药多经炮制,经过了化学过程,且有些中药如密陀僧则是用化学方法合成的,因而不能称为天然药物。中药与植物药的主要差别如下:

(1)中医药有系统而又完整的理论,有浩瀚的文献,遣方用药有规律可循;西方植物药仅凭零散的经验使用。

(2)中医药早在两三千年前就建立了一定的医事制度,是一个历史悠久的行业;西方植物药在近几十年之前从未形成过行业。

(3)中药讲究炮制,讲究药物四性五味、升降沉浮和归经;西方植物药仅应用生药,不懂炮制后药性之改变。

(4)中药多用复方,讲究君臣佐使;西方植物药一般用单味药,偶用复方,多则四味,亦无君臣佐使之说。

(5)几千年来,中医药一直是我国唯一的医疗保健体系,直至今天,无论大病小病,急性病慢性病,均可依赖中医药;而西方植物药仅用于可以自我诊疗的轻浅病症。

在“回归自然”思潮影响下,西方各国于20世纪80年代开始重视植物药的研究与开发,但是走的依然是西药路子。他们承认植物药有其特殊性,例如:常以混合物形式出现;其化学成分有时不能准确测定,甚至其有效成分都不能确定,其生物活性也不明确;许多植物药制备加工方法源于经验,等等。美国FDA也因此对其Ⅰ/Ⅱ期临床的技术要求有一定的放松,但总的来说,须符合化学药物复合制剂的要求。而且,对植物药的Ⅲ期临床要求依然很严,同对西药的要求没什么区别,要求提供进-步的毒理资料以支持临床。也就是说,他们还是唯成分论,步的是西药后尘。

在采用筛选法开发西药越来越困难的情况下,西方开始从植物里寻找有效成分来开发新西药,这也是植物提取物在西方兴起的原因之一。由此也不难看出,不能把植物提取物当作中药现代化。

三、中医药不能与国际接轨

中医药学与西医药学应该是平起平坐、相互补充、而又不能相互取代的两大医疗保健体系。二者理论与实践完全不同,不能相互作为证伪的标准,更不能拿西医药当作中医药的历史审判庭。下面先研究一下中西医药的主要差别。

1.看问题角度不同

中医药学从宏观角度看问题,将人看作一个有机的整体,机体的各部分相互影响。中医药有宏观准确性,缺少微观精确性;而西医药学则从微观看问题,采用分析法,不把人当成整体,而视为各零件的组合,有微观精确性,却无宏观准确性。认识论告诉我们,宏观可以统帅、包括微观;微观只能说明和解释宏观,而不能统帅和包括宏观。因此中医药可以融合西医药,西医药却难以融合中医药。也可以说,中医药博大精深,再有200年,西医药也赶不上、也理解不了中医药。在这一点上,我们要有民族自信心。

2.依靠对象不同

西医给人找病,中医给人找健康。西医以药为依靠对象,用药对抗疾病,如用药消炎灭菌。中医则是依靠病人的自康复能力,虽然有时也用药直接对抗一些疾病,但用药主要是借以调动人这一复杂、开放的巨系统的自组织能力而已。西医是对抗医学,中医是中庸医学。

西医用各种抗生素对抗病菌;中医解决类似问题则用清热解毒药。20世纪50年代有人用抑菌法筛选中药清热解毒药,结果,最好的抑菌药却不是中药中最好的清热解毒药,而是五味子。此后的研究表明:中药清热解毒系通过调节免疫功能抑菌而非直接灭菌。所以,今天不少中药上标明能有效杀灭细菌等西医之功能主治,是过于向西医靠拢,反倒使中医大夫不知如何辨证使用了。

某老妇便秘20余天,疑为肠道肿物,剖腹未见异常,此后患者腹泻不止,低烧不已。西医诊断为肠道菌群失调,须肛灌健康人新鲜粪便稀释液,遭拒绝。赵锡武先生诊断为“太阳阳明合病”,3剂中药而愈。如果把肠道菌群比做青草,肠道犹如土壤。西医看到的是草没了,要种草--肛灌健康人新鲜粪便;中医看到的是要兴修水利,改良土壤:“天涯何处无芳草”。

3.毒副作用问题

西药是纯而又纯的单体,结构清楚,作用靶点单一。有人提出,中药是多靶点作用,其实是不合适的:中药用于调整而非对抗。西药由于作用单一,局部对抗,毒副作用很大,历史上多次重大药害事故说明了这一点,近年淘汰PPA又是一例。西药之毒副作用是其不可克服的一大弱点:食至精则有害,药至精则有毒。只要辨证论治,配伍得当,中药几乎没有什么副作用;中医认为是药三分毒,讲究“中病即止”,“效必更方”,从不主张长期大量用药。几千年来,没有哪种中药因毒副作用被淘汰。西方人不懂,让人天天大量吃关木通等(里面还加了大量西药)以减肥,出了问题,又说含马兜铃酸的中药有毒,能导致中草药肾病。外国人不懂情有可原,也有同胞为之佐证,只能说明这位同胞并不“效必更方”,也不懂“药之害在医不在药”,其行医不亦悲乎!

1998年,美国因药源性反应住院抢救者高达216万人,其中死亡者10.6万人,经济损失40亿美元。1997年,在我国,210万人因西药药物反应住医院,19万人因此而死亡(相当于我国每年死于10余种传染病人数总和的12倍)。根据中国中医研究院岳凤先教授统计,新中国成立40年间,中药毒副反应的报道仅5000例,且多属用药不当,例如把商陆当人参。可见西药那么严格的质量标准也不见得可靠,也不见得科学。

众所周知,美国认为安宫牛黄丸含有朱砂,而朱砂含汞,有毒,严禁进口。安宫牛黄丸确实不符合西药的标准,既含汞,又没有质量控制指标。然而,我们却不能削足适履地去适应美国标准,因为安宫牛黄丸根本不可能达到西药标准。退一万步说,勉强达到了西药标准,也扔掉了中药特色,不再是中药了。但是,我们的安宫牛黄丸非常安全,非常有效,从来没有人因吃安宫牛黄丸出现汞中毒。最近有报道说,被英国判断“脑死亡”的香港凤凰卫视女主播对海若,在北京宣武医院经几个月治疗,不仅已转危为安,而且能吃、能说、能写字,计划2003年再当主持人。使对海若“起死回生”的是中医中药,其中的王牌却是不符合西药标准、被美国禁止进口的安宫牛黄丸。另外,韩国某药商生产牛黄清心丸去掉了朱砂,他自己却跑到同仁堂购买含朱砂的牛黄清心丸自用,说没有朱砂没有效。

因此,我们认为,两种体系就应该采用两种标准。

4.耐药性问题

众所周知,化学农药和化肥减少了农业病虫害,增产了粮食,养活了更多的人,但是造成的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都难以估量;现在人们又开始恢复生态农业,不用化肥和农药。

西药在人体内也造成了同样严重的污染和破坏,同时也产生了耐药性问题,也因此而日益迅速地被淘汰,只有加快开发新药品,而新药产生耐药性的周期越来越短,成本越来越高,形成恶性循环。青霉素从发明至今的80多年中已发展到第4代产品,而且使用剂量增加了上百倍,可说是一个典型例子。

中药应用了5000年,并没有产生耐药性而被淘汰。原因就在于整体治疗思想和复方的应用。陆广莘教授曾做过实验:从耐药性来说,黄连素>黄连>复方>辨证论治。

综上所述,中、西医药学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医疗保健体系,难以采用同一标准,打篮球是不能用足球规则裁判的。中医药传入周边国家虽有1000多年,但其水平远不及我国,而西方国家根本不懂中医药,因而中药系列标准只能由我国制订,绝不能与国际接轨,只能向国外铺轨,即把我国制订的中药系列标准推向国际,让他们承认,让他们与我们接轨。绝不能为了卖出一点中药,拼命削足适履,去按照人家的西药标准来改造中药,同样不能去适应西方植物药标准,因为植物药走的是西药路。

200多年来,西医药为人类医疗保健做出了重要贡献,解决了细菌性传染病问题,使人类寿命延长了20多年,但其发展呈现出举步维艰的情况,难以再度辉煌。原因很简单:由于西医不把人当整体的人看,缺乏整体观念,其毒性和耐药性问题不可克服。人类寿命的进一步延长,只有靠中医药的发展。

中西医药学两大体系将来或许会统一,但短期内、起码百十年内绝无可能。当年物理学中光本质的波动说与粒子说之争达上百年之久,最后统一于量子力学之下,但对具体问题仍只能采用不同算法。中西医药学也如此,即使将来能用更高级的理论统一,在具体对待上也难以采用同一标准,今天更如是。

四、中药西化之根源

1.解放前的废医存药论

1840年之后,人们看到了西方国家船坚炮利,也因而体会到西方科学技术崛起的作用。于是,推崇赛先生和德先生,倡导西学,西学由此东渐。与此同时,从梁启超开始,包括我国伟大的革命先驱陈独秀、文学旗手鲁迅,均认为中医不科学。余云岫更于1929年带头向国民党政府卫生部提出“废止旧医案”,企图废除中医,仅存中药。虽然由于全国中医界的反对,“废止旧医案”未能通过,但国民党时期从不重视中医药发展。

其实,不仅中国,1887年日本明治维新时即在其宪法中规定西医药是唯一合法的医疗体系,中止其使用了1400年的中医药。虽然20世纪60年代恢复了中药生产,迄今仍是废医存药;日本没有中医大夫,也没有一所中医药院校。日本的中药(汉方制剂)由西医辨病使用。80年代末,日本用最先进的科技手段、方法和设备,按照西医药的研究思路重新研究小柴胡汤,真是研究到了“分子水平”,结论是:小柴胡汤可用以治疗肝炎。于是,只要是肝炎,就给小柴胡汤,吃出了问题,导致了小柴胡汤事件,也因此严重影响了日本的汉方制剂产业。

2.余云岫对新中国中医药事业的影响

新中国成立之后,余云岫是中央政府卫生部的顾问。在其影响下,卫生部1952年文件规定,中医不许进医院,要进医院必须先学习西医,先学习解剖学。为中医药的发展设下了重重障碍。虽然**批评了这种做法,并撤了两位副部长,余云岫的影响依然存在,直至今天。

由于余云岫的影响,由于卫生部是西医的一统天下,尽管中央一再批评,中医药的发展速度依然远远落后于西医药。例如:

1949年,全国中医人员27.6万人,1999年为33.7万人,增加22.1%。

1949年,全国西医人员8.7万人,1999年为169.6万人,增加18倍。

1999年,全国综合医院10793家,中医院仅2449家,约4:1。

全国医药高等院校共118所,其中中医院校(含民族医院校)33所,西医院校83所,且中医院校规模远小于西医院校。

1995年,全国高等医药院校在校生共256,003人,其中,中医院校在校生仅44,737人(含民族医院校及西医院校中医系在校生),中西医在校生之比为1:5。尤其是,中医院校学生学习中医西医的时间几乎相等,毕业的学生不西不中,既不能当中医,又不能当西医。这样的毕业生怎么能够继承和发扬中医药呢。今天,高水平的老中医已经为数不多,如果不设法抢救,将之经验继承下来,将有可能出现中医断档问题。很可能如日本那样,再无中医。

由此可见,解放以来,中西医发展极不平衡,政策大大倾向于西医,使西医在中国占据了绝对统治地位,中西医从未并重过。所以然者何?余云岫“中医不科学”之影响使然。

其实,今天将植化说成中药现代化,要开发像青蒿素那样的I类新中药、要与国际接轨等等,正是认为中药需要提高到西药水平的错误认识的翻版。在我国中药现代化热潮中,按照病名对中药进行二次开发,希望某种中药专治某种病,然后让之进入国际主流医药市场,乃是要废除中医的辨证而采用西医的辨病,即废医存药。

3.中药标准的西化

由于受余云岫思想的影响,在制订中药系列标准时,总是想要把中药提高到西药水平,总是想要用西医药改造中医药。于是,无论是中药申报程序、所需资料,还是近年制订的几个P,都没有充分考虑中药的特点。中医药是临床经验与哲学的结合,在人体上已经试验了无数次,其安全性、有效性早已得到证明;连日本生产张仲景的210个处方都无需各种实验,我们药厂生产之前还必须让耗子点头,岂非咄咄怪事?中药的五大分类也是仿效西药的,这一分类(以及笔者作为执行主编出版的《战略》)误导了众多的研究人员。因此,不少人的文章都认为中药高水平的研究即Ⅰ、Ⅱ类新药研究太少,绝大多数是低水平重复;也才出现中药博士及其导师认为“中药现代化就是要搞像青蒿素这样的Ⅰ类新中药”的怪论,也才有了大搞植物提取物当做中药现代化的怪现象。

西医西药分为两大块,医不懂药,药不懂医。中医中药历来不分家,我们却硬是按照西医药的分法分成中医和中药研究两大块,其间也仅以耗子相联系。众所周知,中药是中医大夫临床经验的总结,脱离了中医,在实验室里怎能研究出好中药呢?今天,动辄要求研究出药理药效明确的新中药,而我们新药申报要求却是按西药标准来要求中药;西药用以对抗,中药用以调整,如此要求,岂非为难中药?如果按中医的疗效标准要求西药,西药还能存在吗?我们在中药系列标准方面模仿西医药太多了。《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的许多中成药的功能都是按西医的说法,中医大夫无法使用。过多的跟踪、模仿,没有自己的自主创新体系,只能阻碍中医药的发展,乃至埋葬中医药。

4.传统文化的衰落

一百多年来,中医药在中国日益衰落,即使解放后我国政府重视中医药,中医药的发展速度也远远落后于西医药。所以如此,是看到西方之强大,失去了民族自信心。只看到赛先生的作用,忘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意义。五四运动对倡导科学、促进新文化运动起到了积极作用,但也有其负面影响:打倒了孔家店,抛弃了传统文化,使中医药等传统文化难以继承。

近百年来,中小学只重视微观知识的教育,几无宏观知识、传统文化知识的学习。过去说,“十个秀才九个医”,“不为良相,即为良医”,是说有了古文底子,学习了传统文化,很容易掌握中医药。因此,真正要弘扬中医药,就必须从小学开始传统文化教育,如今天圣陶小学所做的那样。

西医药是随着枪炮进入中国的,是文化侵略的一部分。想当初,日本占领我国东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强迫中小学生学日语。没有文化的民族是愚蠢的民族,丢弃自己文化的民族是难免要灭亡的民族。今后世界的冲突,恐怕主要集中于文化的冲突。

我国传统文化的衰落,注定了要走西化的道路,中医药首当其冲,原因就在于中医药植根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深厚土壤之中。

五、中医药国际化首先要本土化

想当初,笔者也误以为中药西药都是药,只要有几种中药得到美国FDA认可,就等于领到了全世界的通行证。事实远非如此。美国FDA对中医药一无所知,它本来就无权评审中药。今天即使它认可了中药,那也是西化之后抛弃了中医药特色的“中药”。所以,今天再次提出三两种中药进入国际主流医药市场,一则是受我影响、仍同我当初一样糊涂,二则真可能彻底埋葬了中医药,使中国人再无真正的中药可吃。

1.十余年来中药出口没有增长

从20世纪80年代末期至今,中药的出口创汇情况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一直在5亿美元上下徘徊。1995年上升到7亿美元,为历史最高水平。后来又下降到5亿美元上下。而且中成药仅占20%~30%,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植物提取物。出口的中药材占70%~80%,多数是生药而非饮片,实际是为西方提供植物药的原料。尤其是中药材出口平均价格几乎年年下降,1999年平均价格仅为1988年的二分之一弱(表)。

表1 近几年中药出口概况

(数据来源:海关总署统计年鉴)

年份

中药材出口量(吨)

合计创汇额

(万美元)

中药材创汇额(万美元/吨)

平均出口价格(万美元)

中成药出口额(万美元)

1986

67870

17564

0.259

7194

24758

1987

92193

20453

0.222

8058

28511

1988

94130

27275

0.290

9976

37251

1989

103246

29772

0.288

10807

40579

1990

110203

30415

0.276

11287

41702

1991

111562

24125

0.216

12668

36793

1992

123375

24134

0.196

13528

37662

1993

207669

32919

0.159

12091

45010

1994

224451

53721

0.239

13026

66747

1995

228905

53701

0.235

13535

67236

1996

225333

44357

0.197

12600

56957

1997

214963

42465

0.198

10752

53217

1998

193895

33213

0.171

8452

41665

1999

225015

29517

0.131

7387

36904

大多数药材以生药出口,其实算不得中药出口,且换取的一点外汇远远补偿不了我国挖甘草、麻黄草所造成的土壤沙化。1994年,美国从我国进口的甘草相当于4万亩草场的产量,而破坏1亩草场等于破坏了3亩草场,出口美国赚了点外汇,却毁了我国12万亩草场,难道不值得深思吗?

甘草是最常用的一味中药,俗称“十方九草”,但出口到西方国家的甘草相当一部分并非用于配药,而是提取甘草甜素、甘草酸和甘草次酸;出口的麻黄和麻黄浸膏相当一部分被用于生产冰毒。如此出口又有什么意义,能算是中医药走向世界?珍珠是一味中药,总不能说外国人都戴上珍珠项链就是中药现代化了。

2.中药国际化遇到的困难

中医药国际化就是要让中医药走向世界,为全世界人的健康服务。如上所述,我国中药出口情况并不好。原因很多,归纳起来,除了中药微观精确性不够、管理体制不顺、中药企业国际竞争力不强等原因之外,笔者认为,主要是如下四个原因:

第一是西方缺少中医大夫。中药必须由训练有素的中医大夫辨证应用,方能显示奇效,但西方国家没有多少中医大夫,更缺乏训练有素者,你的药再有效,也一样卖不出去,无论是作为处方药、OTC药,还是作为保健食品。西医药是如何进入中国的?1835年,英国教会率先在广州创办了一所医院,即今天的逸仙国际医院,此后西方国家又在中国创办了协和、湘雅、华西、齐鲁、圣约翰等医院和医学院,即显示了西医药的疗效,又为中国培养了一大批西医大夫,西医药才在中国站住了脚。中医药要想走向世界,也必须在各国创办示范中医院,显示中医药的神奇疗效,并为之培养一大批中医大夫。这一点早在徐教授领导我们进行“促进中医药出口创汇”课题时就已经提出来了,并已列入了国家中医药管理局1997年制订的《中医药国际合作交流十年规划》之中。

第二是东西方文化差异。中医药与西医药分属两个哲学体系,理论与思维方法不同。中医重视宏观知识,西医强调微观知识。由于东西方文化背景不同,除千百年来受中国文化影响深远的周边国家之外,西方国家很难接受中医药文化理念,对中国习用几千年的一些药物和疗法不理解、不接受。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当初在美国用针灸给人治病是伤害人体、是犯罪(刮痧亦是)。尼克松访华目睹了针刺麻醉的神奇效果,加上记者的渲染、美国专家的考察,美国才接受了针灸。最近有个电视剧叫《刮痧》,说祖父给孙子刮痧治病受到起诉,正是这一情况的真实写照。美国人吃惯了西药,很难马上接受中医药。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医药文化的宣传比中药出口更重要。有人认为,中药国际化的最大障碍是中药基础研究不足,机理不清,不科学,我们确实需要加强中药基础研究,但非首要问题。除了针刺使大肠产生脑啡肽止痛之外,针灸机理仍不清楚,西方也接受了针灸,原因在于他们看到了疗效。西医大夫开药以及病人吃西药时,他们懂得那些西药的成分和作用机理吗?都不懂。因此,即使弄清了中药的各种成分,西方也不会承认。除非将中药西化,那将完全抛弃了中医药的优势。

第三是法规限制。西方国家评审药物的法规是针对合成药制定的,仅适用于单一成分的药物,因而成分复杂的中药很难通过FDA评审。尽管美国已制定了《植物药产品行业指南》,放松了对植物药的管理,也不可能完全不受合成药物标准的影响,更何况,西方植物药走的是西药路子,而中药远非西方植物药,更不能将中药降低为植物药。因此,中药仍难以以植物药药品身份(处方药、非处方药)进入美国市场。迄今为止,尚没有任何国家的植物药被美国FDA批准为药品。因此,想通过削足适履让中医药通过FDA认可,此路不通。今天,西方国家除澳大利亚之外,都不承认中医药的法律地位。由于澳大利亚华裔中医师林子强先生等人的努力,澳大利亚于2000年为中医药立法,正式承认中医药。由此也可看出,法规的限制不是不可改变的。

第四是贸易壁垒。这是中药进入西方的最大障碍。西方医药公司完全靠生产、销售西药赚钱,早已形成了自己的市场,他们绝不希望中医药去和他们竞争市场。因而千方百计抵制中药,甚至不惜进行诽谤诬陷。为了抵制中药,大医药集团可以操纵政府制订法律法规予以限制。一个典型例子是马兜铃酸事件。比利时1990~1992年有174例服用同一家诊所开出的减肥药“苗条丸”(含芬氟拉明、安菲拉酮、波希鼠李皮、颠茄浸膏、乙酰唑胺、防己、厚朴)长达数月,有的甚至3年,105名女患者中有70人需要肾移植或做血透治疗。国际上诬称为中草药肾病。2000年6月9日,美国FDA在“至今未收到类似不利事件的报告”的情况下,命令停止进口、制造和销售已知含有和“怀疑含有马兜铃酸的原料和成品”,被怀疑的植物多达70余种。

不可否认,广防己、关木通、马兜铃等含有马兜铃酸,长期超量服用肯定有害。但我们都知道,马兜铃酸不等于马兜铃。这正是东西方药学思想的根本分歧。我们从不认为中药无毒,但5000年的临床已总结出系统理论,合理配伍、辨证使用即可增效减毒。但西方人怎么也理解不了这一点。他们总认为天然药物无毒副作用,可以长期大剂量服用,怎能不出问题?美国人长期用麻黄中的麻黄碱来减肥,也发生了肾中毒,还死了人。洋人怎么也不明白麻黄碱与麻黄其实根本不是一回事。这里顺便提一句:由此可以看出,研究药用植物成分,搞分离提取,并非中药现代化的方向。如果将之作为开发新西药的途径,很好;如果看作是中药现代化,则是在埋葬中医药。

1840年以来,中医药在中国日益衰微。即使在中国卫生保健事业中,也仅处于从属地位,西医排斥中医的例子比比皆是,国家卫生事业费大多用于西医。中医药高等教育中中医西医教学时数基本相等,当前最积极于中医药现代化的是从事西药研究和植化研究者,以便把中医药提高到西医药水平。中医药领域的“博士后”也认为,在中国,中西医药不可能平起平坐,二八开、三七开就不错了。中国尚且如此对待中医药,要中医药走向世界,要让外国人接受,谈何容易!

3.中医药首先要为13亿中国人的医疗保健服务

让中医药为13亿中国人服务,然后再考虑走出去的问题。

今天但凡论述中医药的文章,总要说什么中医药是我国的瑰宝,是中华民族优秀文化的灿烂结晶,为中华民族的繁衍昌盛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云云。既然如此,就应该大力发展中医药,把卫生事业费首先用于发展中医药教育,发展中医院,让中医药首先为13亿中国人的健康服务。

与西医药相比,中医药有诸多优势。其中一大优势是简便廉验。西方出现返朴归真、回归自然、采用天然药物的潮流,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负担不起日益高涨的医疗费用。中医药是有系统理论、浩瀚文献、丰富实践的医学,而且是世界上保存最为完整的传统医药学,应该用其先保证其发源地人民的健康,即首先在中国弘扬起来,然后再说走向世界。

今天,我国中医人员只有西医院校人员的五分之一,中医院数目只有西医院数的四分之一,中医院校在校生只有西医在校生的五分之一,我国高水平的中医大夫屈指可数。因此,同西医药相比,中医药呈萎缩状态。特别是我国现行的中医药法规均参照西医药标准制定,对中医药发展多有限制。即使如此,依靠中医药来保证健康的人,特别是在广大农村仍占多数。中国用世界1%的医疗费保证了世界22%人口的健康,不能说中医药起的作用不大。

事实说明,中医药在我国有着广大的市场,中医药有着西医药不能相比的优势。因此,我国应该大力发展中医药,首先是继承,继而发扬,使之成为保证我国人们身体健康的主力军。

六、结束语

综上所述,笔者有如下几点看法:

1.中药现代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当时笔者将一些基本概念未弄清,因此,笔者作为执行主编的《中药现代化发展战略》一书也就没有讲清这些概念,以致影响了许多读者的思想和有关主管部门的决策。这是笔者应该检讨的。

2.中药现代化绝不是将中药西化为西药,把中药“提高”到西药水平,绝不是按照西药要求搞出几个“中药”进入国际医药主流市场就是现代化了。也绝不是研究植物化学成分就算现代化了。如果如此“化”下去,那不是中药现代化,而是中医药消灭化。中医药现代化是将现代科技、手段、设备、方法中能用的都用于中医药的完善与发展之中。

3.中医药绝不能与国际接轨。中西医药是完全不同的医疗体系,西方植物药也走的西药路子。国际上没有中药之轨可接。硬要接轨,那是与西药或西方植物药接轨,只能彻底抹杀中医药的特色,葬送中医药。

4.一百余年来,西医药随着帝国主义的枪炮占领了世界,使得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总觉得西方国家的月亮比自己的圆,失去了民族自信心。在余云岫影响下,我国制订的新药审评方法、程序、所要求资料等,以及新制订的几个P,都没有考虑到中医药的特色,基本上都是参照西药制订的,严重地阻碍了中医药的发展。自新药审评办法执行以来批准的新药中,大多数不是用的中医的功能主治,中医大夫难以应用。长此以往,中医大夫将无药可用,中国也将同日本一样“废医存药”。中药系列标准已到了不得不改革、不得不完善的时候了。

5.中医药走向世界是必然的,但真正走向世界不是今天,而是当我们真正强大起来之后。现在可以为外国培养一大批亲中医药派,并到国外创办示范中医院,显示疗效,以医带药。再有20年安定团结,以及中医药在中国真正弘扬起来,届时走向世界,就顺理成章了。

6.新中国成立以来,卫生事业费都用在了西医西药方面。今后,恐怕应该更多地用于中医药事业。首先是继承,让中医药首先为中国人民医疗保健服务,让中医药真正在中国与西医药平起平坐。今天,我国真正优秀的中医大夫已很少了,如不抓紧时间抢救,很可能断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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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谦)